
一脚踹翻老板,人形机器人的“作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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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段“众擎T800人形机器人一脚踹翻老板”的视频在社交平台广泛传播。
这看似戏剧性的一幕,并非技术失控,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极限性能展示,能够直观众擎T800出色的踢击力量和运动能力。
然而,这场引爆全网的“暴力营销”,也将一个关键问题踢到了聚光灯下:从“登上春晚跳舞”卷到“机器人马拉松”,再到如今的“现场飞踹CEO”,当下人形机器人的真实需求与实用价值到底在哪里?
12月7日,在《和讯财经中国2025年会暨第23届财经风云榜》会议上,汉德资本主席兼创始合伙人、前德银投行亚太区主席蔡洪平对人形机器人的发展热潮表达了审慎态度。他指出,当前市面上许多人形机器人演示实质上是“作秀”,其行动并非真正的自主(Autonomous),而仍依赖于后台遥控,未能达到智能机器应有的自主决策水平。
蔡洪平以特斯拉FSD(全自动驾驶)系统作为对照,认为后者通过摄像头、算力与算法的深度结合,已在特定场景下实现了有效的环境感知与响应。而人形机器人所要面对的,是人类亿万年进化所塑造的极为精密的生命系统,涉及复杂体能、智能交互、情感理解与创造性行为等多重维度。将如此开放、不确定、高互动的场景转化为稳定可靠的算力与算法体系,目前甚至“连基础软件都尚未完备”。他判断,通用人形机器人技术至少在未来十年内难以真正成熟。
因此,他提出机器人发展的合理路径应更加务实:不必过度执着于高度拟人的复杂形态,而应聚焦于替代人类执行危险、重复或人力难以胜任的专业化工作,例如消防灭火、水下清洁、高空作业等。这类专用机器人已展现出明确的应用价值,更符合当前技术发展阶段的实际逻辑。
无独有偶,金沙江创投合伙人朱啸虎在投中网2025年《第19届中国投资年会·年度峰会》前夕访谈上也毫不留情地对以人形机器人为代表的具身智能泼了盆冷水:“我们天使基金在过去几年投过一些早期的具身智能项目,最近几个月都在退出。我问这几个CEO,你们商业化可能的客户在哪里?我感觉他们说的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客户,谁会花十几万买一个机器人去干这些活?”
朱啸虎阐述,现在是个人形机器人就会翻跟头,但可持续的商业化落地依然渺茫。此前主要需求来自高校或研究机构,而现在又多了一个新客户——央企买回去做前台展示。但这种客户都不是我们喜欢的客户,我们喜欢的是可持续的,能够给客户创造价值的商业化,今天我觉得在这里面还看不到。因为现在共识高度集中,估值上涨得非常快,这种变成了我们早期VC想回避的赛道。
不仅是创投界,科技界亦有权威人士对人形机器人技术提出深刻质疑。2025年3月15日,Meta首席AI科学家杨立昆在一档播客节目中明确表示,当前所有人形机器人令人惊叹的演示,本质上都是技术骗局。
杨立昆指出三个致命缺陷:物理世界理解能力缺失、持久记忆系统空白、推理规划算法落后。波士顿动力Atlas机器人能完成后空翻,但面对倾斜5度的地面就会摔倒;特斯拉Optimus在工厂测试中,因无法识别螺丝规格导致装配线停工3小时。问题根源在于目前人工智能系统只能处理封闭环境下的预设任务,对动态变量毫无应对能力。
2025年,人形机器人与具身智能领域在持续吸引眼球的同时,也在经历深刻的行业洗牌。多家曾备受瞩目的头部与初创公司纷纷走向倒闭或严重战略收缩,折射出宏伟理想与严峻商业现实之间的裂痕。
7月,中国盛视科技完成了对法国机器人先驱Aldebaran的收购,将其享誉世界的Nao、Pepper机器人系列及234项核心专利收入囊中。Aldebaran,这家2005年诞生于巴黎的明星公司,曾以情感机器人Pepper和双足机器人Nao横扫全球,开创了人形机器人量产的先河,成为欧洲科技的骄傲。其产品售价高昂,巅峰时出货数万台,遍布70多个国家。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先驱,也最终难逃被收购的命运。
11月,成立仅一年的美国初创公司K-Scale Labs宣告结业。这家以开源策略和“低成本人形机器人”为口号的公司,曾获得数百万美元种子融资,其K-Bot原型一度被鼓吹为“大众级通用人形机器人”。但官方声明揭示了残酷现实:因后续融资失败导致现金流彻底枯竭,核心团队离散,人形机器人预订订单退回、产品无法交付。
视线转回国内,本土一些具身智能创业力量也未能幸免。
曾估值超过200亿元人民币的“独角兽”达闼机器人,陷入破产欠薪的舆论风波。这家成立于2015年、累计融资超54亿元、立志“让每个家庭都拥有一个家庭保姆机器人”的公司,自2024年起便陆续暴露出严重的运营危机:总部与分支机构办公地挂牌招租、两度冲击上市失败。尽管尚未正式宣布破产,但大规模裁员、业务收缩已成事实。达闼的困境,无情地揭开了这个火热行业的残酷一角:企业的生存命脉高度依赖外部资本输血,自身造血能力普遍匮乏。
与此同时,2025年10月,具身智能创业公司一星机器人(OneStar)被曝解散。一星机器人由浙江吉利控股集团有限公司股东、吉利集团创始人之子李星星在今年5月发起创立。在今年8月宣布完成“亲友轮”融资,由曹操出行、晶能微电子等吉利相关产业的过往投资者参与。据悉,该公司解散的核心原因是业务方向与吉利重点扶持的千里科技产生重叠,导致吉利背景相关人员全面撤出,刚起步的业务因失去核心资源支撑而被迫终止,距离其成立仅5个月。
与此同时,国家发展改革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李超在新闻发布会上也指出人形机器人行业当前面临的风险。她指出,当前人形机器人在技术路线、商业化模式、应用场景等方面尚未完全成熟,随着新兴资本加速入场,我国目前已有超过150家人形机器人企业,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其中半数以上为初创或“跨行”入局,这对鼓励创新来讲是一件好事,但也要注意防范重复度高的产品“扎堆”上市、研发空间被压缩等风险。
上述的案例,正是2025年市场在高度共识“人形机器人”宏大未来下的一记现实警钟,也是行业从资本与概念的狂热期,迈入技术验证与商业落地的冷静期的必然阵痛。
2025年以来,本土头部人形机器人厂商频频收获大额订单:优必选获得国内某知名企业价值2.5亿元的人形机器人及解决方案采购合同,以工业人形机器人Walker S2为主力产品;智元机器人与宇树科技联合中标中国移动全资子公司的人形双足机器人代工项目,金额达1.24亿元;松延动力也在7月实现105台人形机器人的量产交付,主要应用于教育科研、文旅展示和商业演出等领域。
目前,人形机器人的订单需求主要集中在工业制造领域,同时在商业服务与教育科研等场景也有所渗透。然而,一个值得深思的现象是:在工业场景中,机械臂已覆盖90%以上的标准化工艺,传统工业机器人与AGV/AMR组合在效率与经济性上表现更为成熟;商业服务领域则早已遍布各类专用信息服务终端;教育科研市场虽前景广阔,却难以形成持续、规模化的需求支撑。在此背景下,人形机器人在上述应用场景下是否具备不可替代性?其经济效益究竟如何?行业尚未形成共识。
从长远看,人形机器人的核心价值应体现在其对非结构化、多任务通用场景的适应能力。但短期来看,产业却集中涌入工业赛道,汽车制造、3C装配、物流仓储等“样板间”式场景成为演示重点。这种“一边是愿景,一边是现实”的格局,反映出人形机器人仍处于技术验证与数据积累的很早期阶段。
人形机器人需求爆发的真正“奇点”,并不在于当下单一场景的规模化复制,而在于其能否在真实、复杂、多变的环境中逐步形成跨场景的任务泛化能力。这既依赖于“大脑”决策与“小脑”控制技术的协同突破,也需要在成本控制、标准制定与伦理治理等方面取得系统性进展。
头部人机器人厂商推动其产品“进厂“,在相对结构化的应用场景中”打工”,真正的意义或许不是“打工”本身,而是通过真实场景不断优化算法、积累数据,为最终实现通用智能奠定基础。
人形机器人是“长坡”赛道,资本需要耐心,团队需要耐力。强如曾经的波士顿动力,经过三十年的技术迭代更新,商业化道路依然艰辛。也正是因为真正的需求落地难,自身造血困难,需要持续的融资输血,“作秀”也成了无奈之举。
“踹老板营销”获得巨大流量,却恰好折射出行业深层的焦虑与风险。在实验室或受控环境中能完成后空翻的机器人,可能在普通办公室地毯上就会摔倒。环境适应性、长时间稳定运行、突发干扰处理等工程化难题,远非几个爆款视频所能证明。
从投资人到科学家的多角度质疑,共同指向一个关键问题:在人形机器人迈向真正自主、具备跨场景的任务泛化能力的实用道路上,我们仍面临着从技术底层到商业模式的系统性挑战。在热度与愿景之外,或许更需冷静回归到现实可用的技术演进与价值创造逻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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